再見堂妹待幾時
中華男兒出自申,神州大地皆陌生;
週遊世界居美國,落籍歸化變洋人;
仍被調侃土包子,百般無奈怎甘心。
我在十八歲遠離故里之前,除了在南通東頭呂四鄉間渡過整個童年外,其他的的日子都在出生地,上海,成長,非但從來沒有到過「外省」,就近在咫尺的名城蘇州都未曾到過。
民國三十六年,因國內時局不安,遂邀三兩知友結伴到了當時只知遠在「天邊」的台灣。對我來說,頭一趟出門,就跑了這麼「遠」,真是我始料未及的。更沒有想到的是,我這一飛(當年所能乘的只有輪船),對的父母來說,無異於斷了線的風箏,將我與故國河山隔斷了整整四十年之久。以致我這雖出生華夏的「中國」人,到了花甲之年,在中國,到過的地方,仍然只是上海、南通和台灣。在這四十年期間,我縱然週遊過世界許多地方,甚而後來在美國紐約定居了下來,但我那祖籍廣東、南京出生、在香港、四川、湖北、云貴等地受教育成長的妻子,多年來還一直調侃我是個十足的「中國」土包子。我雖然心有未甘,但卻也無可奈何。
高堂健在自應探,順道當把河山看;
要去重慶訪大姐,三峽風光得便賞;
聽聞堂妹亦在渝,尋覓不易唉聲嘆。
因此之故,中國開放以後,只要有機會回去探親,每一次都要拉老妻,陪我順道到上海以外的地方去遊覽,以償我自己多年前所許下的「去土」夙願,也讓我的妻子有個回顧一下故國河山的機會。
這次大陸之行,是我們自一九八七年以來第四度返里探親。此番要探的不單只是我在上海的高堂老母和家人,還有預備去探望我妻子的大姐和家人的計劃。因為她大姐家遠在長江上游的重慶,所以這次要趁探親之便「順道旅遊」,除了一睹抗日期間的戰時陪都——重慶這山城,還可趕在建霸工程「上馬」前,「搶」拍它幾張長江三峽風貌與景色。所以我們的行程計劃是,從上海乘飛機去重慶,回程則乘長江輪順流而下,停南京謁過中山陵後,再乘京滬線火車回到上海的家。
計劃既定,飛機票也已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買到了手,就在啟程前夕,我的家人突然提起我有個叫茵茵的堂妹也在重慶。他們並不能說出她在重慶的正確地址,只知道她是油漆廠的退休工人。雖然大家巴不得我能與這位也遠離故鄉達數十年之久的妹妹在異地相見,但對於我這「外國人」來說,是否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得到她,並沒有任何把握,祇願能有像常在小說故事中才會出現的奇蹟發生。
茵茵,據她後來告訴我說,這個名字還是我給她取的,因時空隔斷得既久且遠,將近半個世紀前的往事,我實在連一點點影兒都沒有了。當我離開上海的時候,她才五、六歲,我那個時候的模樣也已模糊不清,更不用說年已五旬現在的她了,即使面對面擦身而過,也肯定會失之交臂。至於她對於我,除了從家人通信中得知有我這個堂哥遠在亞美利堅當假洋鬼子外,五歲前曾有過的一些微弱記憶,在她現在的腦海裡恐怕早就沒有了蹤影,當然絕對不會想像得出我這個堂哥該是個怎麼樣的老頭兒了。
我因為自己定居異域,卻已近暮年黃昏,要趕快去的中國地方實在多得很,此番到過重慶後,再去的機會肯定非常渺茫了。所以儘管不知她確實所在,彼此亦不相識,這一趟總得想盡辦法與她見上一面,才不致造成終身遺憾。
在重慶的短短四天期間,雖然預備了半天工夫去找她,但是那天要是沒有久居重慶市的連襟,以懷姐夫陪伴,還真不知要如何在海底撈針法。我上海家人所以之只知道她的「廠」名而說不出她住在那裡,實在是出於無奈!因為多年來,在大陸上若要和任何私人通信,只要是屬於某個廠的,不管現職的,還是退休了的,一律要寫到廠裡轉才收得到,同時,數十年來很少有彼此「造訪」的機會,更是早就沒有了旅遊的「習慣」,只要能夠將「信息」輾轉通知得到,人們就心滿意足了,根本再沒有將「住處」告知親友的必要。
因為只知道她是從油漆廠退休的,當先從打聽油漆廠的所在開始。一般人不懂利用電話,也沒有電話可用,要打聽油漆廠的員工,就得跑到油漆廠去。從位在南坪的大姐家到那油漆廠,倒底是什麼方向、有多遠,我是一點概念都沒有,但從大姐家的人為我們夫婦張羅交通工具一事來看,似乎有「擠公共汽車吃不消(而且不一定能到達),坐計程車錶跳心更跳」的考量,肯定不是一段短的路程。經過大家討論再三,結果是以接待歸國華僑的名義向姨外甥的單位情商,借得一部他們所謂的麵包車解決了問題。
皇天不負苦心人,祈求禱告蒙垂聽;
尋尋覓